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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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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日天還沒亮,劉青已經被李氏叫起來了,昨兒晚上睡覺前,蔣氏便一再叮囑過,要她早早的起來。

劉青也知道,她要和劉大爺一早起床,坐大牙叔的牛車去鎮上,劉大爺上次在鎮上打聽過,今兒鎮上有好幾個人都要去城裏,他們到時候趕過去一起搭車,便能省下好多錢。

這大概就是古代版的拼車了。

然而劉青沒料到的是,李氏喊她起床也忒早了罷,別說早上,這根本還是三更半夜嘛!

沒有起床氣的劉青,都覺得自己要被這漆黑的深夜給憋出氣來了。

虧她上回還為一早就要起床去城裏的親哥點蠟,明明該點蠟的人是她自己,親哥上回再早 ,至少天差不多亮了罷!

李氏卻沒有理會坐在床邊看著窗外沈默的劉青,她摸著黑翻箱倒櫃,總算把給劉青做的新衣裳找出來,女兒長這麽大第一次進城,她決定好好給女兒打扮打扮,定讓女兒漂漂亮亮的進城去。

因此,李氏不僅特意把趕制好的新衣裳找出來,還特意把自己成親時的頭發翻了出來,這朵頭花還是當年成親的時候孩子她爹送的,這麽些年她一直舍不得戴,保存得仍然跟簇新的一般。

李氏剛翻出來時,手指輕輕摩挲了下顏色仍然鮮亮絹花,心裏湧出些難言的情緒,忙壓了下去,隨後才緩緩起身,轉頭對劉青道:“青青,你現在清醒了沒?趕緊換了衣裳出去洗漱,這要是耽擱了功夫,今兒估計就趕不回來了!”

劉青還睡眼婆娑,但是也知道李氏沒有嚇唬自己,這要是真因為她耽誤了時間,今天要在縣城住一晚,住店的費用肯定不低,這筆賬蔣氏他們都得算到她頭上,縱然她現在是劉家的功臣,也討不著好的。

想到這裏,劉青總算是動了,她只是站起身,李氏已經攤開衣裳,要往她身上套了,劉青樂得輕松,只要配合的伸手蹬腿,全在她娘的幫助下換好了新衣裳。

這麽大人要娘給穿衣裳她也挺好意思的。

劉青迷迷糊糊的,穿好衣裳,整理好衣襟,李氏讓她別動,她就乖乖站著不動,也不知道她娘在她頭山鼓搗了一陣什麽,直到李氏滿意的露出了個笑容,輕輕推了她一把:“行了,出去洗漱罷。”

“噢。”劉青點頭,乖乖跟著李氏出門了。

外邊,蔣氏、林氏和安氏她們也起來了,雖然才淩晨時分,但這回出早門的是劉大爺,蔣氏都要起來送行,她們做兒媳婦的,更不可能在床上睡著了。

蔣氏屋裏開著門,她在裏頭收拾東西——其實早在前兩天就收拾好了,只是蔣氏生怕漏掉些什麽,不放心又打開檢查了一遍。

安氏和林氏在竈房準備些吃食,這念頭不流行在外邊吃飯,出門的所有幹糧都要備好,而且出發前,劉青他們也要吃一頓早飯,許是怕路上要上茅房不方便,林氏她們便沒準備稀飯,在鍋裏蒸了幾個紅薯和土豆,對劉青道:“青青先去漱口罷,早食很快便好了。”

劉青點頭,四處張望了下,才問道:“怎麽沒瞧見爺?”

蔣氏的聲音從屋裏傳來:“你爺去你大牙叔家喊人了,不用管他,你洗漱完了先吃便是。”

這會兒天黑歸黑,但也沒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,還是依稀有點光亮的,所以誰也沒奢侈的點燈,所以活動都在摸黑中進行。

劉青洗漱完,總算清醒些了,手裏被安氏塞了兩個剛蒸熟的紅薯,她手心燙得連忙走出竈房,匆匆來到院中,把紅薯放到中間的木桌上。

安氏後腳也出了竈房,此時的天色又亮了許些,依稀瞧見劉青今兒的打扮,安氏不由瞅著劉青笑道:“喲,青青今兒穿新衣裳啦?可真漂亮。”

劉青先前迷迷糊糊的,都沒意識到自己今天穿了新衣裳,被安氏這麽一說,才反應過來,低頭一看,隱約看得到袖口處的花紋。

此時蔣氏也從屋裏出來了,聽到安氏的話,不由往劉青這邊看過來,她倒是一眼瞧見了劉青的頭花,眼底閃過一絲滿意,點頭笑道:“青青戴的這頭花,雖然顏色過於鮮亮了些,不過青青皮膚白,戴著倒也好看。”

安氏的目光也往劉青頭上看去,一時還有些驚訝,笑道:“青青戴的這頭花,瞧著好像還是絹絲的呢?”

或許安氏只是一時驚訝發問,李氏卻未免有些局促,她的底子如何,整個家裏誰不知道?她自己空無長物,兒子念書都是靠公婆和叔伯們負擔的,可不能叫弟妹誤以為她留著私房錢去給女兒買頭花。

李氏抿唇道:“是啊,這麽多年沒拿出來瞧過,好在顏色沒褪。我想著青青頭一回進城,又要去看她大哥,太寒酸了也叫延寧臉上不好看,就把這頭花翻出來給她戴上,也算有個裝飾。”

安氏問出口那一刻也覺得自己這話難免叫人誤解,此時見李氏解釋得認真,她也連忙笑道:“原來是大嫂成親時的好東西啊,難怪我瞧著這麽精巧呢!”

劉青聽到安氏這話,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一副畫面,又紅又大的花戴在自己頭上,活像媒婆的造型,劉青瞬間被自己的想法雷到,忙放下手中的紅薯,伸手要把頭花取下來,被蔣氏攔住了:“戴著挺好看呢,你取下來作甚?”

安氏和李氏也在點頭表示認同。

劉青可不敢認同她們的眼光,回憶起李氏幫自己戴這朵頭花時,被她忽略掉的那一瞬間眼神,再聯想到李氏的話,自然也明白這東西對她意義非凡——說不定就是那個短命爹送的定情信物!

對她娘而言這麽珍貴的東西,劉青如何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戴著,便道:“我一個小孩子,要戴花做什麽?城裏人來人往的,我戴著這麽貴重的東西,別不小心給弄掉了。”

蔣氏想了想,倒有些讚同劉青的話,便點頭:“也行,這顏色你戴著好看,到底不適合小孩子,不戴就不戴。今兒去了城裏,若看到好看的頭花,你記得給自己買兩朵回來換著戴。”

因著劉大爺那番豪言壯語,蔣氏如今倒舍得在劉青身上花錢了,她琢磨著這個孫女跟村裏其他姑娘可不一樣,說不得以後就成了世人眼中的大家閨秀,幾朵頭花又花不了幾個錢,完全戴得起的,就沒必要寒酸自己。

至於李氏這朵絹花,到底是好東西,叫她繼續保存著,說不定孫女兒以後出門子用得上。

劉青倒不知道蔣氏這翻心思,雖然對她的大方很是意外,忙手腳麻利的把頭上的東西解下來,小心塞到李氏手裏:“娘,這麽貴重的東西,你可得收好了。”

幾人正說話間,林氏已經把幹糧都準備好了,裝了個小包袱拎出來。

而劉大爺也回來,同大牙叔一起回的,大牙叔把牛車停在劉家院門口,劉大爺進門抄起行李,又撿了兩個熱騰騰的紅薯,便拉著劉青匆匆出門了,連早飯都是在牛車上解決的。

牛車慢慢悠悠的顛簸,在劉青覺得自己小身板都要被顛散架之前,總算是到了鎮上,而此時天依然還沒大亮,鎮上約好的車把式已經在鎮口集齊了眾人,等劉青他們一到,這邊便出發了。

整個鎮子裏一同去縣裏的,有七八個人,除了劉青,其他都是三大五粗的漢子,將小小的板車塞得滿滿當當的,劉青的小身板擠在裏面不算吃力,但是等牛車重新顛起來,她才知道這踏馬比來鎮上的時候難熬多了——至少過來的時候就他們祖孫兩,她橫躺在板車上,四肢伸直都沒問題,不用這麽縮手縮腳的憋屈著。

劉青不僅小身板伸不直,還要小心翼翼抱著懷裏的包袱,別被顛得掉下去了。劉青抱著的是給劉延寧戴的衣裳,以及她從自己的作品中挑的幾個最好看的荷包,這點小東西,比起劉大爺抱的那個大包裹,還真不算什麽了。

劉大爺負責看管的東西又重又貴。前兒去鎮上買的那只野兔,被劉青做成了香辣兔丁,除了一小部分兔丁進了劉家人的嘴,大部分都被留著帶去給劉延寧了;前段時間蔣氏和林氏去大花姐家的池塘挖藕,還有好幾截放在地窖裏沒舍得吃,劉青在蔣氏前來詢問的時候,便建議做了一道麻辣藕片,畢竟這菜好吃簡單不說,這個天氣也能存放兩到三日;此外,劉青還做了一道能放置時間最長的梅菜扣肉;當然最值得一提的,還是茶葉蛋了,雖然自家賣茶葉蛋,可劉家自己人都舍不得吃,覺得吃一個就少了三文錢,這次他們裝了整整二十個茶葉蛋,分量真的是不輕了。

劉青相信這一次定能讓親哥吃得滿嘴流油,從而對她的廚藝有一個最清晰全面的認識!

可這會兒她才知道,這玩意兒是真不好帶啊!

難怪熊孩子們知道她要進城了也不鬧騰,長見識是長見識,可這過程了太煎熬了些。

劉青一行人是中午才到的縣城,這個過程中,她已經完成了從痛苦煎熬到懷疑人生,再到大徹大悟的轉變了,最後劉青得出一個結論——親哥回家的次數寥寥無幾,省錢是一方面,過程難熬估計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。

同理,十裏八村的村民們都不愛進城,多半也是因為這個。

這個時候,劉青是多麽懷念現代社會的汽車摩托車電動車!再不濟給她來個自行車也行。

劉青深深的嘆了口氣。那廂,劉大爺已經同車把式商量好返程的時間和聚集地點,然後才拉著劉青往城門口走。

是的,車把式只把他們送到城門外,大概是為了省下那筆出進城費罷。

劉青跟著劉大爺去前頭排隊進城,聽著劉大爺絮絮叨叨的叮囑:“城裏人多手雜,拍花子的也多,最愛找你這種年紀的女孩下手,你可要跟緊我,千萬別走散了。”

“爺,什麽是拍花子?”

“就是把你拐了去賣。”

原來這個時候就有拐賣了,劉青想著,很應景的往劉大爺旁邊挪了挪,用空著的那只手扯著劉大爺的衣擺,道:“爺,我一定緊緊跟著你。”

劉大爺放心的點頭:“就這樣拉著我的衣裳,不要放手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劉青點頭,她想著自己心理年齡都二十多了,上輩子拐賣的的那些套路她看得太多,應該不至於上當,便不想劉大爺過多糾纏這個問題,扯開話題道,“我們進了城就去找大哥嗎?”

“先去找你大哥,把東西給他,若後邊還有功夫,爺帶你去街上逛逛。”

劉青笑道:“那咱們趕緊去,現在剛好是午時,若趕得上哥哥吃午飯就好了。”

祖孫兩說話間,已經輪到他們交錢進城了。

劉青這時才知道,其實進城也不僅僅只是交進城費這麽簡單,還要經受守城士兵。雖然這個時代沒有身份證戶口本這種東西,但人家有戶籍,真要追究起來,祖宗十八代照樣能扒個幹凈。

守城士兵很盡責,盤查了他們的戶籍,又要問進城的緣由,聽到劉大爺說去青山書院看孫子,士兵的態度倒溫和了許多,沒再接著盤問,只收了他們的進城費,便擺擺手道:“可以進去了。”

劉青註意到,士兵說這句話時,已經算得上輕言細語了。劉青不由再一次感嘆,難怪劉家人寧願吃糠咽菜,也要供劉延寧讀書考科舉,這的確是他們改變命運的唯一出路了。

劉延寧如今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窮書生呢,士兵聽到青山書院,態度便發生如此巨變,以後劉延寧真考取了功名,他們劉家還不知道還能得到哪些特殊待遇。

劉大爺先前去過書院,這會兒便不用費功夫打聽,進了城便拉著劉青直往人少的那條路走去。

劉青倒能理解,從古至今,但凡書院,總是喜歡選擇僻靜的地方,古代更狠,好多有名的書院都設在深山裏,大概是覺得這樣比較附和“寒窗苦讀”這四個字罷。

其實青山書院有點名不副實,說是“青山”,劉青走了以後才發現就是個山坡,連山丘都算不上,她如今被鍛煉得身體倍兒棒,氣都沒怎麽喘的就爬到書院門口了。

青山書院倒是有一點很洋氣的,這個時候就有門衛了——當然人家的正確稱呼是門人,門人盡職盡責的把劉青和劉大爺攔在了門外。

劉大爺先前來過一次,知道這兒的規矩,倒也不慌,客氣的笑道:“小老兒攜孫女來看望在書院的孫子,還望通融。”

門人便問:“不知是哪位學子?”

劉大爺報出劉延寧的名字。

門人一聽,立刻笑道:“原來是劉學子的家人,劉學子前兒已經打過招呼,老人家稍等,我這就去幫你請劉學子過來。”

劉延寧是前日收到信的。劉大爺不想叫孫子過多掛念,信上便直接說了過四日進城,劉延寧推算一二,便知道是今日了,因此早早同書院的門人打了招呼,就怕門人不認得

再者他想自家爺因為要省些錢,進城肯定是當日來當日回,決不可能在城裏住一宿,那便要起早貪黑的。

劉延寧估摸著,自家爺爺大概中午就能到了,因此下了學,劉延寧並未起身離開學室。

正是該用午飯的時辰,書院的學子們紛紛往用飯的地方走去,劉延寧卻坐在位置上沒有動,拿了本書看得認真,有同窗經過見此情景,便打趣一番,大約是笑他太過廢寢忘食。

劉延寧聽了也只是一笑而過,並未把對方的玩笑放在心上,反倒順勢道:“陳兄說笑了,小弟倒有一事拜托陳兄,倘途中見到有人找我,還請轉告一聲我就學室。”

這位叫陳兄的學子也是爽快人,一口應下了,並未再追問什麽,已經跨步出了學室。

劉延寧坐回位置上,繼續看書,面上一派平靜,心裏委實有些放心不下。

爺爺雖然來過縣裏,但也是在兩三年前,也不知道他這回還記不記得路。

除了擔心劉大爺在路上的情況外,劉延寧還有些不好明言的忐忑。家人很少進城來,逢年過節要進行采買,都大多在鎮上,用不著進城。爺爺和二叔上一回進城,還是因為他考科舉的事。

而這一回他這邊沒發生什麽,童試還在明年開春,爺爺不太可能因為他的事而進城,難道是家裏發生了什麽大事?

劉延寧覺得能讓他爺爺匆匆忙忙來找自己,說不得就是他娘和妹妹遇到了什麽麻煩,連爺奶都不好拿主意,這才眼巴巴的進城裏來找他了。

這大概就是關心則亂。

劉延寧據上一次回家,也離開數月了,這段時間來往信件並不頻繁,而且時人都有一個習慣,給家裏人報信,向來是報喜不報憂,他寫信回去都只挑好的說,家裏人寫信過來未嘗不是如此,因此來信上說家裏近來如何如何紅火,沒有親眼瞧見,劉延寧是不會全信的,反倒一有點反常,就忍不住擔心家裏是不是不大好。

就在劉延寧胡思亂想的這功夫,門人已經匆匆趕到學室了,聲音略帶一絲恭敬的對劉延寧笑道:“劉學子,您爺爺正在外邊等您。”

終於等到了。劉延寧騰地一下站起身,動作之大險些把手中的書給蹭掉了。好在劉延寧是真心愛書,連忙將書合好工整的放起來,這才隨門人出去了,一邊走一邊問對方:“就只來一人嗎?”

“老人家身旁,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孩,小的聽見女孩喊著老人家‘爺爺’。”門人笑道,“那女孩應該就是劉學子的妹妹罷?小人瞧其眉目間,倒與劉學子有六七分像呢,小小年紀已是鐘靈毓秀,長大了想來也像劉學子一般,是個出色的人物。”

門人大約是在書院待久了,耳朵裏聽多了學子和先生們的對話,自然而然的,他自己說話也帶了些文雅。

“李伯繆讚了,舍妹年幼,尚且一團孩子氣。”

門人卻笑道:“是劉學子太謙虛了。”

許是劉延寧在外頭總是這樣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,讓人都摸不清他到底什麽心思,門人瞧著就更覺得他謙虛了。

殊不知劉延寧這話沒有半點自謙之意,在他心裏,妹妹就是少不經事的孩子,單純,懵懂,才叫他如此放心不下。

他心裏也明白,自己的親妹妹,無論是什麽性子他都喜歡,都覺得可愛,但是外人眼裏,妹妹太過沈悶內向,大約是不大討喜的。因此門人這番話,不過是純粹在恭維罷了。

當然有一點,劉延寧十分確定,是門人是故意恭維他妹妹,而不是認錯了人——家裏頭十幾歲的妹妹,就只有他親妹和堂妹,從門人說那女孩眉眼長得像他這一條,劉延寧就能確定,今日跟著過來的是他親妹妹,而不是堂妹。

堂妹劉雅琴長得特別像二嬸,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,而劉延寧知道自己遺傳了他娘的眉清目秀,跟堂妹沒有半點相像之處。反倒是他妹妹,以往眉眼還沒長開,瞧不出來,但他也仔細觀察過妹妹的輪廓,發現他們兄妹其實都長得更像娘,既然妹妹和爺爺的來信裏,都說家裏條件好了,吃得起肉了,經過這幾個月的調理,妹妹長大了,眉眼像他一樣逐漸定型也不是不可能。

一番分析下來,劉延寧對自己妹妹跟著爺爺進城的事已經確定無疑了,腳下原就快的步子,不由又加快了些。

門人倒也體諒劉延寧急切的心情,並未再多話,陪著劉延寧默默的加快了腳程。

兩人很快便到了門口,劉青眼睛尖,遠遠的瞧見劉延寧的身影,便扯著劉大爺的衣擺道:“爺,我瞧見大哥過來了!”

“哪兒呢?”劉大爺張望了一陣,還是沒瞧見人影。

“就在前面啊。”劉青伸手指了指,劉大爺還沒說話,她倒是見到劉延寧在朝自己招手,許是對方也瞧見他們了,劉青不由揮舞著小手,熱情的回應著,“大哥瞧見咱們了,在擺手呢!”

劉大爺總算是見到了,不由捏緊了手頭的布包,笑道:“來得真快啊,真快。”

確實很快,劉延寧已經近在眼前了。他遠遠的瞧見劉青,便一直在打量著,卻還是不如走近了見的這般震撼——眼前這個穿著粉色裙衫,白皙的臉蛋上,因為太陽曬得發紅,更顯得粉撲撲的可愛,還在拿水靈靈的大眼睛瞅自己的漂亮小姑娘,真的是他印象中那個幹瘦沈默的妹妹嗎?

劉延寧一瞬間是難以置信的,可是他又確信是這的確是他親妹妹,對方相似的眉眼,眼底的親近和幕孺,仍然能讓他生出想保護想疼愛的情緒……

這就是他唯一的妹妹,他答應過爹要照顧一輩子的親人。

原來她已經長大了,在他無心關註的時候,悄無聲息的,茁壯成長著,變成了這般亭亭玉立的模樣。

原來李伯並未誇大其詞,他的妹妹確實配得上“鐘靈毓秀”這四個字,眉目間滿是清澈和靈動,清麗而脫俗。

劉延寧心裏油然而生一陣自豪,當然也伴隨著某些不可言說的失落和遺憾。

遺憾的是他沒能親眼見證妹妹的成長。

這番覆雜的心情,於劉延寧不過是轉瞬之間,連劉青這個當事人,都只察覺到她大哥剛開始看她的那個眼神似乎有些覆雜和奇怪,讓她一瞬間都有些心虛起來,以為是自己轉變太大被親哥發現端倪了,等想再仔細瞧瞧親哥是什麽意思時,劉延寧已經恢覆了一慣的溫文爾雅。

劉延寧眼神自然的,讓劉青又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。

正沈浸在見到了孫子的欣喜中的劉大爺,更加沒註意到這一幕,一慣少言少語的他,難得像女人一樣,拉著劉延寧看了又看,不停的道:“怎麽又瘦了,在書院裏都不吃飯是不是?”

“爺……”劉延寧剛扶住劉大爺的手,想說些什麽,卻被劉大爺一把抓住,被拉著去摸包袱裏頭的東西,“爺這回給你帶了好多吃食來,都是你妹妹做的,有野兔肉,有豬肉,還撞了一點自家煮的茶葉蛋,這個你吃不完也可以送人,同窗和時常照拂你的先生們,好好謝謝他們。這些肉你可得好好吃,吃完了就說,爺想辦法再托人帶些過來,多虧了青青這丫頭機靈,咱們家現在能賺錢,前幾日去鎮上賣茶葉蛋,都賺了整整一兩銀子呢!不差這點錢兒啊。”

“爺聽說考科舉很磨人的,身子骨不好都熬不過,你可得趁這段日子,先幫身子養得壯壯的,科舉才能考得好。”

劉大爺都不必把包袱打開給劉延寧看,從他手裏接過包袱的劉延寧,就已經感受到了這份沈甸甸的愛意,不由有些感動,抿了抿唇想說什麽,劉大爺又連忙從劉青懷裏把包裹拿過來,一股腦兒塞到劉延寧手裏。

“對了,上個月你奶讓你娘去鎮上扯了幾塊好的料子,做了兩身新衣裳,剛好天氣轉涼,你現在可以穿了,以前那些舊衣裳別用了,收拾起來,等過年帶回家便是。”劉大爺說著看了劉青一眼,劉青便提醒道,“爺,你還沒說我給大哥的新衣裳上繡了花呢!”

“是啊,瞧我給忘了。”劉大爺拍了拍腦袋,回頭對劉延寧笑道,“青青現在可能幹,不僅能做好吃的,跟著她師傅學繡花也有模有樣了,學會的第一個花樣,就是給你新衣裳繡竹子呢!”

劉延寧被塞了一懷抱的東西,一顆心也仿佛被這些東西填得滿滿當當的,一時竟有些不知道回什麽,只能抿著唇溫聲道:“爺和青青這次進城,還帶了這麽多東西,委實辛苦了。”

“就這麽些小玩意兒,有什麽辛苦的。”劉大爺搖了搖頭。

劉青見劉大爺一股腦兒把該叮囑的都叮囑完,眼下就沒話說了,只能自己替自己多刷幾次好感值的機會,當下拉了拉劉大爺的衣擺,不滿的道:“爺,你還忘了一件事沒同哥哥說呢。”

劉大爺以為自己忘了什麽重要的事,下意識反問了一句:“還有什麽事?”

不等劉青插話,劉大爺又回過神來了,拍了拍自己的腦袋,笑道:“瞧我這記性!事關青青的前程,這麽大的事我竟險些忘了。”

“不是這個……”劉青默默把話吞回去,聽著劉大爺同親哥商量,“延寧啊,青青說想學識字,我跟你奶商量過,青青聰明懂事,能認幾個字也好,索性你娘就能教,又不用花錢去外邊請女夫子,倒也省事。就不知道你什麽意思?”

劉延寧還真被這話驚訝了一下,第一反應就是:“我娘也同意了?”

事實上劉延寧從來就不讚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這句話,他自己就是男人,自然知道男人對女人的要求,與女人對女人的要求,是完全相反的兩種標準。

話又說回來,其實他覺得,女子選擇識字亦或者不識字,不應該是出於為了討好男性而做的決定,若是有那個條件,他倒覺得人人都應該識得幾個字,讀過兩本書才好,畢竟讀書使人明智,人人都看書,這世上便不會有那麽多愚昧無知的人了。

當然劉延寧也知道,這只是理想境界。他要求不了別人,卻是真心琢磨過,教自己唯一的親妹妹識字。他一直知道妹妹膽子小,少時還能說是女孩家的矜持,隨著年紀越大,這種性子只會越不討喜,在家中尚且不被長輩所喜愛,這要是有朝一日嫁了人,只怕待遇還不如在家中。

因此劉延寧想抽空教自己妹妹識字,讓她讀點書,就算不把她的性子磨過來,至少她心裏頭對事事看得清明,不至於糊裏糊塗度日,再有自己的照拂,往後日子也不至於過得太糟糕。

只是這個念頭,劉延寧還沒來得及付諸於行動,剛透露給他娘,就被一慣溫和的母親給言辭厲色的喝止了。

那一日,他娘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。

盡管劉延寧也清楚,他娘並非是針對於他,只是如此慎重,或者說如臨大敵的模樣,到底讓他忍不住往深裏去想。

那是劉延寧

第一回清晰的認識到自己的處境,他表面上瞧著光鮮亮麗,花團錦簇,實則都是虛的,不過就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窮書生,比旁的人多讀了幾本書,根本沒甚大用。家裏人哄著他供著他,卻不代表他就有資格任性妄為——畢竟他自己身無長物,在縣裏念書,學資和生活的費用,還有書本,筆墨紙硯這些費用,全都是靠全家人省吃儉用得來的,他相當於什麽都不用幹,伸手白拿。

俗話說吃人嘴軟,拿人手軟,自家人雖然不應該這麽算,但道理卻都大同小異,他既然是靠爺奶和叔伯供著的,一舉一動不說完全受制於人,但至少也不能罔顧長輩的意思。

就拿教妹妹讀書這事來說,他既然要教自己親妹妹,可叔父們供養他至今,相當於衣食父母,於情於理,他也不能只管他妹妹,而不管堂兄堂妹他們——可他自己,是委實沒那個功夫去教這麽多人,那就只能一視同仁,誰也不教了。

不過劉延寧心裏並未放棄多照拂自己妹妹的想法。理智上來說,叔父們對他們有恩,他以後真有了能力,必然會加倍回報他們的恩德。

可情感上,他就這一個同父同母的妹妹,本質上就不同,根本做不到真正意義上的一視同仁。

再說父親去世前拉著他的手,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妹妹和母親,不停的叮囑他照顧好她們,父親的遺願,他也不能罔顧。

劉延寧的改變在於,他知道把這些想法深藏於心底,在他沒能力之前,一切都只是想法,無法付諸於行動,只有等他出人頭地,考取到一星半點的功名,才有資格也有底氣,特殊照拂自己的母親和妹妹。

所以劉延寧這個時候,聽到他娘竟然改變主意,不但同意了讓妹妹識字,竟然還願意親自教她,心裏不可謂不震驚——要知道,他娘自父親去世後,根本不願意聽人提到她會字這件事,仿佛對這個事實十分抵觸。

是什麽讓他娘改變了觀念?

劉延寧驚訝了會兒,想不出緣由,便沒有放任自己的思緒,及時收回了心神,笑道:“既然爺奶和娘都同意,孫兒自然沒甚好反對的,讓妹妹學著認字也好。只有一點,近來家中若是不忙,讓堂弟堂妹他們也跟著娘一起認認字才好,娘教一個也是教,兩個三個也是教。”

“這事我不是沒想過,只是你娘說她也只會認得幾個字,女孩都無所謂,那像你弟弟他們,若是你娘教得不對,就怕耽誤了他們。”劉大爺以前是不敢想,覺得他們老劉家只要出了劉延寧這一個讀書人,就已經是祖宗顯靈了,其他孩子中就算還有天賦的,要他們再供一個出來,也實在是無能為力。

但是現在不一樣,家裏能賺錢了,日子蒸蒸日上,大孫子也很快就要下場考功名,眼看著就要出頭了,這個時候再培養兩個小的,倒也不是不可能。

所以劉大爺那個時候還可惜過,倘若劉青是個孫子,就算年歲大了些,他都咬咬牙,願意把她也送去學堂,奈何是個姑娘家,尋不了這個前程,劉大爺便只能把目光轉移到了幾個小的身上。

其他的暫時瞧不出來,至少小六那孩子精怪得很,平日就他跟青青歪點子多,嘴巴也麻利,腦瓜子轉得快,雖然比不上大孫子的資質,但比起村裏其他孩子,也是好太多了。

若好好培養著,小六這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有他大哥的一半。

這事劉大爺還只是有些動心,更多的卻是遲疑,便沒同任何人商議,正好李氏跟他說想教青青識字,他才猛然想到家裏還有個識字的。他正好看不出小六的資質,李氏識字,這方面懂得應該比他多,讓她順道了教教這幾個孩子,到底資質如何,很快便見分曉了。

雖然這個命硬的兒媳婦,讓劉大爺一直很不喜,覺得老大當年要不是鐵了心娶她,就不會被克死了。但好在李氏肚皮爭氣,給他們劉家生了一雙如此出色的子孫,劉大爺勉強把心裏的不喜壓下去,以平常心態來看待李氏。

然而劉大爺另一方面又覺得李氏說到底只是個女人,讓她來教孫子們,就怕把孩子們給耽擱了,一時間便拿不下主意,才想著索性到了城裏,一並說給劉延寧。

在學識方面,劉大爺無條件相信劉延寧而不是李氏。

劉延寧也的確警覺,劉大爺這麽一問,他立刻把劉大爺未言明的意思讀懂了,當下笑道:“雖然娘多年未曾再拿過書,但娘自小便書讀詩書,如今不過是給弟妹們啟蒙而已,自當應付得過來,爺不必太擔心。”

“孫兒還記得年少的時候,最初也是娘教我識字的呢。”劉延寧似是漫不經心的提了一句,旋即又道,“再有幾個月便過年了,書院放數十日假,孫兒到時也能抽空,檢查檢查堂弟們的學習。”

聽到劉延寧最後一番話,劉大爺眼神一亮,才徹底放下心來。

作者有話要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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